迎着光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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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淌在我身体里你的血液



一个闷热的夏日清晨，起床后，我发现了院子里“大黄”的异样，它在院墙边不停地打转，四条腿时不时无力地抽搐，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，我妈说，它可能是误食了邻居家伴有老鼠药的诱饵。我焦急地问我妈怎么办，她不耐烦地说，你奶奶这会紧要关头，那顾不上它，听天由命吧。

大黄喉咙里的呜咽声痛苦且长久，我盯着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，随着它的叫声心里极度地不舒服，我幻想它是会好起来的。一会后，痛苦不堪的大黄夺门而出，跌跌撞撞地跑，我跟着它一直到远处的田野，最后，它终于倒下了，气息奄奄，眼神里满是疲倦与不舍。太阳慢慢地升高，我的影子落在大黄身上，我蹲在它的旁边，用手抚摸着它，它是多么好的一条狗啊，父母不在家的夜晚有它的陪伴保护，我在漆黑的深夜也有了依赖„„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，深深地沉浸在大黄生死攸关的黯然伤神中，这时，远远的听到有人喊我。

“你奶奶没了，赶紧回家去”。来人的话让我从一个悲伤的坑落入另一个更大的坑。坐在返家的自行车上，我的脑子里突然塞满了乌云，中午的阳光都被遮挡的黯淡了。我抬起头，使劲看向太阳，睁大眼睛想看到透亮清晰的光，然而只有浓的化不开的灰蒙蒙，我眯起眼仿佛要挤掉大团大团的模糊。

到了村口，我踩着那团浑浊而粘稠的乌云向家跑去，十几步后，我的凉鞋跑掉了一只，转身捡凉鞋时又摔倒在地，倒地的瞬间我听到膝盖的皮肤与大地的摩擦声，然后传来钻心地疼，我爬起来仍奋不顾身地冲向家的方向。

家门口的人已经络绎不绝，门上贴上了白色的讣告，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大门前，心里的害怕大于忧伤，一个亲戚拉着我往进走，凄然地说，去看你奶最后一面吧。恍恍惚惚地被拖进去，守在一旁的姑父让我跪下，他把盖在奶奶脸上的白布掀起来，我不敢靠近，跪在房间中央，看着奶奶像睡着了一样。没人拉我起来，我呆呆地跪在那里，仔细地看着奶奶，深怕错过她的呼吸，我想，奶奶还能醒来，从柜子里变出好吃的，从兜里掏出几角钱给我吗？

接着，进来几个老太太，她们拿着一大包寿衣开始研究，先穿袍子还是先穿卦子。最后，奶奶被套进了那一堆薄的、厚的衣服里，层层叠叠下的她显得那么小，不过在那些鲜艳夸张的颜色衬托下，奶奶的脸色显然红润了，我严重怀疑奶奶只是睡着了。

下午，设好了灵堂，棺材放在正中间，长辈们开始往里面放柏叶，厚厚的一层，然后撒上石灰粉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奶奶睡在柏叶上。封棺时，我看见他们用木楔把棺盖订紧，把所有的缝隙用蜡再抹一遍，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，万一奶奶奇迹般醒了怎么办？

随后的几天，亲属们穿着白色的丧服在奶奶的灵堂前轮流守灵。晚上，我和弟弟就靠在奶奶的棺木上入睡。繁琐的仪式完毕，出殡在一个天还未亮的凌晨，带着哭腔的队伍浩浩荡荡，我手上拿着一些奶奶用过的东西，神情肃穆地跟在送丧的队伍里，无处安置的情感找不到出口，不像姑姑她们那样嚎啕大哭，也不像我爸那样默默啜泣。

奶奶的棺木被一点点地放入下葬坑中，有人喊“埋”，我才意识到真的要和奶奶永别了，我扑向前想看奶奶最后一眼，不料脚在坑边稀松的土里一滑，幸好旁边的人一把抓住了我，才没跌进去。奶奶的音容相貌就这样被一抔黄土掩埋在下，几天前还活生生的肉身


此生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。我忍不住“哇”大哭了出来。那一年，我11岁，奶奶69岁。

奶奶的去世拉开了我对死亡认识的新一页，很多年后，我反复想起过奶奶，在梦里、在不经意间，在看到像奶奶一样的老人时„„然而最多的画面是：抗战时期，逃难到陕西，生活困苦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，盛夏还穿着冬天的绒衣拾麦子，头发一缕缕贴在头上，汗顺着脸颊一直向下流，浸湿了整件衣服；去世前，深受肺癌折磨，脸颊、眼窝凹陷，眼球突出，如同一幅骷颅架子；弥留之际想吃肉包子，我喂她吃时，掰了一块，扔进她嘴里就逃了出去„„

奶奶的人生是一条抛物线，经历了饥荒、逃亡、守寡、养活5个孩子、到最后带着痛苦离去，各种各样的苦难不断像暴风雨一样砸向她，而坚韧、乐观和天然的善良却从她长期吧嗒吧嗒抽的旱烟里冒出来，战胜了苦难也熏燎着我们。

也许，怀念的最好方式是继承。我们的骨肉里不仅流淌着奶奶的血液，还有她对生活永不服输的精神，生生不息。

（安然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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